宿诀的指节发白。
他没有想起来。
可胸腔里那股翻涌的、几乎要将人撕碎的情绪,却熟悉得可怕,那是愤怒,是悔恨,是铺天盖地的杀意。
“是谁?”宿诀再次问道,声音低哑如砂石相磨。
云成玉静静地看着他,忽然笑了:“怎么,魔君大人要替我报仇?”
不等他说话,他低笑道:“放心吧,阿眠已经替我出过气了,而且来日方长,那些账,以后要一笔一笔地算。”
宿诀跟云成玉对视一眼,沉默了一会儿,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。
偏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,他的目光缓缓落到李小楼手里的话本子上,喉咙发紧,转移话题道:“......那是我的?”
殿内一片死寂。
李小楼和云成玉对视一眼,忽然同时开口。
“不是!”
“是。”
宿诀:“......”
云成玉扶额,李小楼干笑两声,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递出那本书:“其实......是大师兄你的。”
宿诀接过书,指尖触到封皮的刹那,一段模糊的记忆骤然闪现,深夜的烛光下,他偷偷摸摸翻着话本子,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腿,又赶紧捂住嘴怕被人听见。
山下集市里,他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书摊,实则眼角一直往新出的《四海异闻录》上瞟。
一道模糊的影子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,塞给他一本包着《剑谱》封皮的《剑侠奇谭》,冲他眨眨眼:“大师兄,这是‘剑道心得’哦!你一定要好好感悟!”
碎片从脑海中闪过,宿诀猛地合上书,转身就走。
“大师兄?”李小楼喊了一声,却见他已经大步走远,背影僵硬得像是落荒而逃。
过了一会儿,云成玉叹了口气,忽然开口:“你猜他回去会不会偷偷看?”
李小楼眨眨眼:“我赌十块灵晶,肯定会!”
*
魔君的寝殿内,烛火幽暗。
宿诀独自坐在王座上,那本《剑侠奇谭》静静躺在案几上,封皮烫金的字迹在烛光下微微闪烁。他盯着它,眉头紧锁,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本闲书,而是一道亟待破解的心魔。
荒谬。
堂堂魔君,怎会看这种市井俗物?
宿诀冷哼一声,抬手一挥,话本子“啪”地飞到了殿角的书架上,与那些记载禁术的古籍堆在一处,显得格格不入。
可它实在不该在那里,看着太碍眼了。
宿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,强迫自己低头看古籍,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书架瞟。
半晌,他终于起身,大步走过去,一把将书抽了出来,满脑子就只是一个想法,一眼,就只看一眼,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。
宿诀气势汹汹地回到案前,指尖抵在书页边缘,迟迟没有翻开。窗外魔域的血月高悬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映在墙上,像另一个正在挣扎的灵魂。
若被人知道......
宿诀忽然冷笑一声。
被人知道又如何,这魔宫上下,谁还敢窥探魔君私事?
这样想着,宿诀猛地翻开了第一页。
只见泛黄的纸页上,墨迹依旧清晰,开篇便是一位剑客独闯魔窟的故事,用词直白,剧情俗套,却莫名让他指尖发烫。
明明说好只看一眼的,谁料这一翻开就停不下来了。
读到第三页时,宿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,读到第十页时,他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了起来。
当看到剑客与故人重逢的桥段时,宿诀忽然僵住。
【那黑衣剑客立于月下,虽容貌已改,可那眼神、那神态、执剑的姿态却与当年分毫不差......】
烛火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。
宿诀猛地合上书,胸口剧烈起伏。
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情节?
为什么会记得自己曾躲在青荇山后山的松树上,就着月光读到这一章,还差点被巡夜的师父发现?
宿诀的指节攥得发白,他死死盯着书封,仿佛要看穿什么。
忽然,“嘎吱”一声,寝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。
“师兄你……”
乌竹眠推开门时,正看见宿诀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王座底下塞。
她下意识开口,又猛地刹住,改口道:“魔君大人?”
宿诀动作一僵。
两人四目相对,空气凝固了一瞬。
乌竹眠的目光缓缓下移,只见王座边缘,露出一角皱巴巴的封皮,上面《剑侠……》两个烫金小字闪闪发亮。
宿诀的耳根肉眼可见地红了。
“这是......”他绷着脸,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,张口就来:“战略典籍。”
乌竹眠眨了眨眼:“战略......典籍?”
“嗯。”宿诀面不改色:“一种专门研究敌方战术的古籍。”
一阵沉默。
看看僵硬的宿诀,乌竹眠压抑的情绪稍缓了许多,忽然忍不住笑了。
这笑容太过熟悉,恍惚间,宿诀似乎又看见当年青荇山里,被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。
“剑侠奇谭……魔君大人。”乌竹眠眉眼弯弯:“您的研究可真是……别具一格。”
宿诀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,努力摆出魔君的威严:“出去。”
乌竹眠很给面子,转身正准备走,却听见身后传来“哗啦”一声,只见王座下的书滑了出来,翻开的页面上赫然画着两个小人比武的插图,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——惊鸿剑式破解法。
宿诀:“……”
乌竹眠肩膀微微发抖,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,直到走出殿外,才终于笑出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