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中国来说,西域是真正的“自古以来”——自从张骞“凿空”之旅,汉武经营西域以来,两千年间,这片广袤的土地及其上居民,大多数时间都受中国王朝的管辖。
这种管辖并非简单的羁縻而已,汉代即设西域都护、西域长史、戊己校尉等,唐代设安西都护、北庭都护等,都有命官、驻军,以监护南北两道。即便中原大乱之际,西域亦往往仍旧受到中原王朝所遣官员、兵士的守卫,以防来自于北方或西北方的游牧行国趁虚而入。
论起来,中原王朝而未能掌控西域的,大概也就宋、明两代而已吧——但若将契丹辽也当作是中国的一部分,则可以说西域在十世纪前后,仍属中国所有。
汉代历经,如今户籍不下十万,繁殖和扩张的速度都很快。善鄯王笃信佛教,其国中大小寺院,鳞次栉比,据说仅僧侣就达四千名之多。
北道最大国为乌孙,在天山以北,其广数千里,汉代就曾多次以公主(细君、解忧、相夫等)下嫁其王,因而风俗、文化、官制等都受中国影响很深……
张寔一开始并不打算多说,但见裴该端着酒盏,身体略略前倾,听得非常认真,他难免就起了炫耀之心,将西域各国的情况,包括地理位置、特产、人口,乃至兵马数量,逐一向裴该做了介绍。就总体而言,西域各国比之汉代,都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——一是拜丝路之赐,二是有中原政权护持,使得外敌不侵,内乱不大——但所谓大国也不过数千胜兵而已,小国连人口数都未必过万。
裴该插嘴道:“如此说来,但遣一军万人西向,则平定西域,不为难了?”
张寔笑着摇头道:“西域之险,不在人众、兵戈,而在地理。其土广袤无垠,却多为荒漠,数究竟是谁把这事儿泄露出去的啊?难道是此前派到中原的北宫纯、罗尧等人吗?但他们身为武将,就真能知道这么多么?我凉州必然还有内鬼!
裴该大致猜到了张寔的想法,心说这还用有人泄露吗?我除非是傻子才会猜不到,那么大一笔利润摆在你父子面前,你们怎么可能不动心?难道你们就能眼睁睁瞧着商人往来,却只钱不收?!
当即举起酒盏来敬张寔,说:“并无小人妄言,我也不是责问张公。裴某之意,如今既定秦州,略略积聚,便当挥师东向,殄灭胡、羯,西域偏远,难以控驭,只得劳烦张公了……”
张寔跟裴该碰了一下酒盏,听闻此语,不及就饮,双睛微微一亮,忙问:“公若有命,张某岂敢不遵?但所云‘劳烦’是指……”
裴该道:“如前所言,西域之利,在于商道,若张公有取,可继取之,若未曾取,可于今后取之,以富凉州。凉州富,我无后顾之忧,且东征胡、羯,人、粮若有匮乏,也方便开口求恳张公了。”
言下之意:我将来还少不得要你凉州提供人力和物力,相信以你对国家的忠诚,从前都能屡次向长安供输兵马、物资,今后也是一定不会拒绝我的。但倘若我只有索取,却毫无给予,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,实在有愧于你,所以我就把西域的商贸之利给你了,作为交换,如何啊?
张寔沉吟道:“名不正则言不顺,西贸之利,我实不便私取……”他这分明就是向裴该要承诺,要政策了。
裴该笑道:“我今留台长安,华阴以西,乃可自断,所奏天子必无不允。今可加张公西域长史衔……不,护西域校尉,使统管西域之事。”
张寔闻言大喜,急忙承诺,说我身为臣子,自当为朝廷分忧,裴公你将来东征的时候,要求凉州供输人马、物资,只要我拿得出来,则必不敢辞!
宴席上的气氛就此变得更为融洽,两个人又推杯换盏了一番,各自带上了几分酒意。裴该随口问道:“我闻极西之人,多将金银锻为钱币,不知张公可有见过吗?”
张寔说我也见过一些,主要是银币,金币不多——“与中国铜钱不同,其上无孔,亦多数无文字,但铸花鸟图形,或者彼等国王形貌……裴公若是好奇,张某归州后,可寻数枚来以馈于公。”
裴该笑着说不用了——谁还没见过银币啊,我哪有那么好奇——“偶尔思之,中国缺钱,商贾难行,我前此虽在徐州掘铜铸钱,终究杯水车薪。倘若能以丝绸等物,大易西来银币,或可补中国之不足也。据闻彼等西商将银币来,往往为贵人收购,以做首饰、器皿,难免损耗其值,若张公准其以银币易物,必肯多携……”
通过丝绸之路,从中国运往中西亚乃至更遥远地区的商品,主要是丝绸、茶叶和瓷器,但在这两晋之交,饮茶习俗才刚开始流行(其中裴公亦功莫大焉),瓷器还属于早期试验品,则发向西方的大宗货物就只有丝绸了,此外还有一些漆器。相比起来,西方运至中国的货物则琳琅那几句话,就是引用了他当日对张寔所言,故此隗瑾才表示“甚感荣光,且惭愧无地”,张寔则觉得:我身边儿有奸细!
不过这也是他酒意上头后的自然反应,等醒了再想想,就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啦。裴该虽然是后世之魂,但这么细节的史料他还真不可能记得住,纯属要来见张寔,必须预做功课,把他身边之人的言行先打探一番,就此听闻了这些话。隗瑾所言,又非机要,也不保密,甚至于凉州人还会当是美谈,四处去宣扬,则传到裴该耳中,纯属正常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