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内,大司马府中,裴该正在书斋里双手按着桌案,仔细研读一份才刚从洛阳送过来的文书。
这座大司马府原本属于索綝,其规模宏大、结构复杂,仅次于小城内的宫室,而用料考究、技工精湛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裴该就想不明白了,正当朝廷播迁之际,人、物两缺之时,索巨秀是怎么造出这么一座大宅子来的?即便说是在原有的某栋或某些建筑基础上临时修缮的吧,一眼望去,很多部件都还半新,绝非陈年旧物啊。
索綝有这个精神头,用在国家大事上不好么?有这些人力物力,用来巩固长安城防不好么?
他自入朝秉政以来,原本居于别处,后来朝廷东归洛阳,长安城内瞬间就变得空旷起来,裴嶷等乃建议,大司马留台关中,不可不居广室以增威仪,裴该这才迁来的此处。
但他真是从来都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——不算这具躯壳前二十年的经历——前世身处某二线城市,地价、房价都不甚高,还有父母留下不菲遗产的前提下,住家也不过才六十多平而已。而这座新的大司马府,大致估算一下,占地面积起码超过了六千平——一这回他端茶进来,故意放轻了脚步,但身量和习惯摆在那儿,仍然跺得地面震响,裴该当即便察觉到了。
裴熊执意为奴,裴该也不便拒之于千里之外,而且不知道怎么的,有裴熊在身边,他会觉得安心许多。
裴熊来到桌案前,放下托盘,随即双手端起茶杯来,递给裴该:“主公,请用茶。”
这年月奴婢惯称主人为大家(不分男女),或称“郎”、“郎君”(男性)和“娘”、“娘子”(女性),裴该虽然觉得别扭,却也不得不遵从礼俗。原本在胡营中,他没想太多,就命裴熊等人称呼自己为“主公”,渡江之后,这个称谓逐渐在亲信部曲中流传开来,甚至及于属吏,便不宜再施之于奴婢了——否则怕有人会胡思乱想:你这是把我当奴婢使唤么?但裴熊还是按照老习惯,仍称裴该为“主公”——恰好也对外表示,裴该没把他真当奴仆看待。
裴熊敬给裴该的,是一个漆杯。这年月杯分两种,一种较浅,瓷器或玉器呈圆形,漆器则为椭圆,旁有双耳,主要用来盛酒;热酒倾入浅杯,片刻即能沾唇,不至于烫嘴,更类似于后世的盏——只是尚无“盏”字。另一种则较深,用来盛开水,其中的漆杯往往有把手还有盖子,有些类似于裴该小时候还能见到的搪瓷缸子,为其饮茶之惯用。
茶本植物之名,沸煮后名之为“茗”,此际才刚从药物转化为饮料,但裴该还是喜欢称其为茶,并且非常厌恶如王导等人一般,把茶和以它物,甚至下盐,熬成稀糊状。他特命徐渝等商人从江南、蜀地购得新茶,入釜炒熟后长途贩来,直接用开水冲泡。前世他就不是一个讲究人,不懂得什么茶艺、茶道,不会使功夫茶具,从来都是大缸子泡一满杯,反复加水,可以支应一整个白天……
当然啦,其实他更喜欢咖啡(速溶的),可惜没地方掏摸去。
当下裴该接过茶杯,掀开盖子来,略略吹了一口,便即开始啜饮。趁着这短暂的歇息的功夫,他展开关中地图,注目凝神,思绪不由得越飘越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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